“第一天晚上和寨老们吃饭时，他们说，荣常啊，你回来吧。你给我们大家看病，积大功德啊。你可能本来活65岁的，神仙能让你活75岁呢。”。
2010年那个春节，让村医韦荣常永生难忘。听着寨老们的话，他眼泪就下来了。
第二天早上醒来，看着两个儿子，他说，“我又硬起心，还是要去打工，多赚钱，当村医的收入，只有打工的三分之一呀。”
可是晚上，村里又有几个老人家来他家了。说着他的父亲韦国朝从1961开始，在这个村当了38年村医的故事，救了多少乡亲的故事，大家边说边流眼泪，韦荣常也一样。
第三天早上醒来，又纠结了一天。
第三天晚上，寨老们又来了，连乡卫生院的领导也来了。“荣常啊，你走这将近一年，我们看病，都要走好远去乡里卫生院。我家孙娃，晚上摔破头了，上个月晚上路冻起，走了好久才走到隔壁村，娃娃淌了好多血，要是你在，就不用遭这个罪了。”看着依偎在大人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娃娃，韦荣常难受极了。
第四天早上，他主动和老父亲以及妻子说，“我，还是回来吧。钱少就少点，也能过。”
从都匀高铁站下车，汽车还要走一个多小时弯弯曲曲地盘山路。在贵州省都匀市归兰水族乡翁降村的群山褶皱深处，六十载光阴流转，从最初家里侧屋旁简陋的一个小木房，到如今路旁一小栋有四五个房间的砖混结构卫生室里，忙碌的村医身影从韦国朝变成韦荣常，再到如今的韦华健，一家三代人接力守护一方村民安康的故事，始于一场无力挽回的遗憾。
1961年，年轻的韦国朝在三都水族自治县卫生防疫站工作时，突闻父亲罹患浮肿病奄奄一息。他日夜兼程奔回家中，用尽所学知识照料父亲月余后，还是没能留住老人。自小，韦荣常就常听父亲曾喃喃：“你爷爷躺在草席上，眼窝塌着，浑身肿得发亮……那时候，村里没有够用的药啊！不然你爷爷不会那么早走啊！”这话语沉甸甸地压在他还年少的心上。韦常荣长大后，父亲在昏暗灯光下教他辨识草药、处理伤口，他学得认真仔细，求知若渴的背后是他暗自许下的期许：只愿日后也能像父亲一样用知识守护这方百姓。
然而，当生活的重量压在肩头时，他无奈默默关上了药箱，背上行囊挤上南下的绿皮火车；广西矿洞里日复一日的黑暗劳作，换得每月三百块的工钱——那是当时卫生室工资的七倍还多。家里的日子有了起色，但韦荣常的心里头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，缺了些什么。
1996年，父亲韦国朝要退休了，但是，一直没有村医肯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卫生室。能留在乡卫生院的都不多。父亲急了，一次次写信，打电话给韦荣常。思前想后，放不下父亲和乡亲们的韦荣常，回都匀参加了村医委培生学习。1999年，韦荣常正式成为一名村医，接替父亲，服务自己所在的片区。药箱压肩，手电筒的光伴着他在漆黑山路上摇晃前行时，他更深刻的读懂父亲佝偻背影里的份量——那不仅是生计，更是对散落在山坳里几百户几千人的健康使命。
然而到了2009年，村里很多中青年人都出去打工了，收入也多了，而韦荣常一家的经济压力仍然很大，再加上考虑到两个儿子的教育，韦荣常无奈之下再次外出务工，与妻子一同找到了一份浙江水晶厂的工作。夫妻俩磨珠子能月入4000元，这个数字让他几乎决心扎根城市，好好为家里的孩子打拼一番，撑起更好的未来。
可是，才工作了半年多，春节返乡时，乡亲们的一再挽留，留住了韦荣常外出的脚步，他最终又一次选择回到月薪717元的卫生室——收入仅为打工时的三分之一。这一留，又是十五年过去了。
白天，他看病巡诊，下班后，他抢时间种地养猪，药箱里常备干粮，巡诊路上啃两口就是一顿饭，药箱重新挎上肩头，那份重量，竟比异乡的几仟月薪更让他脚步踏实。
韦荣常的大儿子韦华健，也曾选择在十八岁时便外出打工，城市里每月七八千的薪水曾让他意气风发。直到一次回村过年时，他帮助父亲去隔壁寨子送药，一位老人端详他的眉眼，突然发问：“你是……老韦医生的孙子？真的要感谢你们，不是你们家这几个医生，我们这些老人走又走不动，都不晓得咋办！”那一刻，他恍然记起童年的无数个深夜，父亲被急促的拍门声唤醒，药箱里塞满器械和手电筒，身影匆匆没入墨一般的山路。
2016年，新药越来越多，村医也要承担公卫的工作，新的开药系统，电脑报送资料等工作也越来越考验村医的工作。快50的韦荣常，急切希望小小的卫生室能多一个医生。于是，他开始像当年父亲那样，做起了儿子的工作。“当时在外打工，父亲叫我回来，他说怕等他退休后，卫生室又没有村医了。村医委培报名费还是爷爷出的。”韦华健告诉记者。2016年，在爷爷和父亲殷切的眼神里，韦华健正式进入黔南民族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村医委培班学习，在乡镇卫生院实习一年半后，2020年6月正式成为父亲的助手，和父亲一起坚守在村卫生室，再一次延续村级医疗卫生的“生命线”。“爷爷以前出诊的‘百宝箱’里，只有老三件血压计、听诊器和体温计，和一些基础药品，现在条件好多了。我们卫生室也从最开始只有十几种常备药到了现在的八、九十种药品。”韦华健继续感慨的说道，“我们还走家串户的去给村民科普，一定要交医保，这样大家才能看病时不为医药费发愁。国家给了我们好政策，我们一定要积极去响应。但每当走进村寨，这些爷爷奶奶把我围到起讲‘你爷爷你爸爸当年如何如何’时，我就觉得这接力棒是接对了。
2016年政策春风吹入村寨，村医待遇显著提升，韦荣常月薪达3000元，再不必为生活发愁。这让他更安心的呆在卫生室了。说起那些与死神抢人的日子，韦荣常说他最难忘是有一次村里马匹受惊狂奔，拖拽着紧攥缰绳的村民。伤者被抬来时满脸血肉模糊，嘴部至鼻腔严重撕裂，没时间去乡卫生院了，他凭着所学的的知识与累计的经验，大汗淋漓的一针针缝合创口，硬是临危不乱的抢回了一条命；另一次，是多年前村里一名三岁幼儿腹泻脱水濒危，紧要关头，韦荣常一边与县里上级医院通话汇报情况，一面在电话里的医生指导下，配好药品，给孩子头皮扎针输液，将孩子从昏迷中唤醒。孩子的爷爷至今逢年过节都要拉他喝一杯：“娃儿这条命是你从‘阎王殿’拉回来的！”
如今，韦荣常与韦华健两人要肩负起村落里2555位村民的健康守护，而韦华健正尝试用新媒介延续老承诺。他加入各村微信群，时时在群里关注大家的就诊需求，“叔伯们，嬢嬢些，我后天到寨子里，谁家要带药的？有没有哪个有什么特殊情况要处理的？”他想把随机出诊变成精准服务。变的是行医方式，不变的是一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信条——山再高，路再险，药箱一直随叫随到。
三个村医，三代人，一个甲子，一件事，韦家药箱已传至第三代。韦荣常一家三代人接力行医的岁月，悄然见证了中国乡村医疗的一路向好。韦国朝靠一盏马灯和双腿丈量山路，韦常荣添了手电筒夜行，到韦华健这一代，电动车取代脚步。卫生室药品近百种，医保覆盖让村民不再“小病硬扛”。从赤脚行医到云端预约，变的是时代的日新月异，不变的是深山卫生室那扇一直有回应的门。这一场村医“马拉松”，他们用实际行动书写着一名普通村医的责任与担当，诠释着对农村医疗事业的奉献与坚守。
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曾俊超卢奕林
编辑彭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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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：健康 来源：当代先锋网
